100多個小時，路斷，電斷，通訊斷。一級基層組織，如何帶領2800多名受災群眾自救
胡濤的工作日記。 吳 焰攝
【閱讀提示】這是一本工作日記。記錄者，叫胡濤，四川省都江堰市龍池鎮黨委副書記。
龍池，與震中汶川縣映秀鎮僅一山之隔。大地震過后，這個處于國家級森林公園、大熊貓棲息地的“世外桃源”，瞬間變成一座“山中孤鎮”：路斷電斷，通訊中斷。全鎮5個村、一個社區，房屋大面積倒塌。
不過，當大批救援部隊和物資抵達時，人們發現：這個遭受重創的小鎮抗震救災工作有條不紊，人員傷亡率也不高。全鎮2800多名受災群眾，死亡30余人。
胡濤平時就有記東西的習慣。大地震后，他從派出所借了本“民警工作日記”的本子，隨身揣著，隨時記錄。紅色的小本子用壞了，他又不得不換了一個練習本。他希望能完整記錄臨時指揮部的每一個命令和安排。他說，這不僅是一種記憶，更重要的，是為了能在今后總結得失。
由于時間倉促，小本子中很多地方只記了一些關鍵詞。為便于讀者理解，圍繞原記錄的“流水賬”，經胡濤本人解釋、補充，我們試圖還原一個鎮黨委和政府組織群眾自救的全過程。
【5月12日14：33】應急指揮部宣布成立
14：28，正在鎮黨委書記王晉屋里匯報工作。突然間，房子開始上下跳，橫向移，屋頂開始掉土。王晉反應快，立即大喊：“地震了！到外面去！”
鎮政府對面的兩層樓，就在眼前垮下去。我趴在地上，掏出手機打110。王晉也在打。但是，都沒有信號。我和他對視了一下，感覺到事態嚴重。
巨晃停止了，王晉站起來，緊急開了一個臨時黨委擴大會議。參會者：鎮機關里跑出來的十幾個干部。黨政辦、規劃辦、社事辦……咦，不全，難道有人沒跑出來？
14：33，應急指揮部宣布成立。總指揮：王晉。臨時辦公點：栗坪村馬路邊的空地上。
【5月12日14：38】應急指揮部下達兩個命令
14：38，應急指揮部下達兩個命令：疏散群眾，搶救孩子；察看災情。
指揮部由副鎮長寧佐昌帶隊，率6個干部用最快速度直撲山腰上的南岳村，那里有一所南岳小學。王晉指示：不惜代價，搶救學生。
又派出鎮長趙武貴，立即組建由黨員和年輕人參加的突擊隊，分成6組，奔赴各村社，查看災情，救助傷員。
派李軍等4人，盡快前往市里報告情況。但他們帶回的信息讓人沮喪：山體滑坡，山路已斷，出不去。
派副鎮長馮塵帶領女同志，向驚慌的群眾喊話，組織他們向鎮外的空壩跑。勸阻群眾不要單獨行動，不要回家搶救財物。
【5月12日14：43】收集食品、大米、藥
14：43，王書記下達一連串命令：派一路人馬急馳山上，察看那里的二級電站。地震如果對電站造成險情，后果不堪設想。
有人來報，洞頭的水越來越小。指揮部擔心山體已經起了變化，趕緊布置幾支隊伍沿途通知老百姓撤離。
不知與外界中斷還要持續多久？救災物資能不能迅速到達？派出另一路人馬迅速到小賣部和藥店，收集食品、大米、藥，放在已經砸壞了的中巴車上，以備統一向村民提供。
再派副鎮長田德虎帶隊，馬上送食品、棚布、醫藥品、彩條布到南岳村，幫助學生和村民搭建臨時帳篷。
抽出幾個干部，保護機關大樓里重要檔案和財務資料。
【5月12日夜】鎮領導分成三組冒雨巡邏
18：00，察看災情的人陸續反饋：南岳村遇難11人；八一溝遇難2人，學校遇難2人……
19：30，下雨了，組織年輕人去拾柴，生火給群眾取暖。
21：40，雨還在下。下午派出的各小組，到各村臨時安置點同吃同住，安定民心。
22：00，大家吃到了震后第一餐飯，是稀飯。
飯后，6位鎮村領導分成三組，隔兩小時一班，到各災民點巡邏。安撫群眾的情緒最要緊。
從危樓上取下的鎮黨委、鎮政府的牌子，已經搬到臨時指揮部前立起來。
雨一直下，整夜無眠。還沒有與外界聯系上。
【5月13日】給四壯士發壯行煙，拜托了！
5：00，天微亮，雨仍未停。
7：00，王書記分配新工作。南岳村告急，派人急送食品；從小賣部收集到的3桶純凈水，也送過去。
河溝里的水已變成黃綠色，不能用。必須節約用水，還得注意接雨水。
再次派出由田德虎帶隊的4人小組，翻山越嶺到市里去報告災情。臨走，我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支壯行煙。他們身負重任，拜托了！
我想法找到一臺收音機。原來，震中居然離龍池這么近——就在山那邊的映秀鎮。收音機里，一遍遍播放了溫家寶總理震后兩小時，即乘直升機奔赴災區，并且作了重要指示。
我迅速向鎮領導通報情況，并把這些內容向老百姓講清。大家受到很大鼓舞。
滑坡從地震開始后，一直未停，轟隆隆聲響徹山谷。
9：35，政協的老胡探路回來，說南岳六七組有地方仍在垮。路不通，里面情況完全不知。
10：40，看見兩架直升機在空中。估計市里、省里也在掛念我們。
12：00，新的死亡統計數報上來：南岳村七組2人，六組12人，四組8人，東岳一、二組2人，三、四、五組未發現。景區內不明身份的死亡人員兩名，還有兩人失蹤。
【5月14日上午】控制食物，堅持到救援人員到來
8：00，路還是通不了，電話依然不通。
我們開了臨時黨委會，從各個渠道湊的消息來看，都江堰受損鄉鎮很多，虹口、向峨鄉可能比較嚴重。
看來，我們必須開展自救。要做的首件事，就是控制食物，堅持到救援人員到來。
商店里凡有賣的東西，由政府購買統一分配。好消息是，有飛機來空投食品飲料了。
班子成員的任務再次細分：
我在栗坪村坐鎮，負責控制臨時點食品發放秩序，接收空投物資。
趙鎮長帶隊到云華等居住在高山上的村寨察看災情；
王書記的右腿腫得不行了，他一定要帶隊到東岳、南岳兩個村。
接到一個好消息：市里已將水、食品、藥品送到大壩。
不過，車輛還是不能輕易動，必須節省汽油。用在最關鍵時刻。
【5月14日下午】火線任命南岳的臨時黨支書
12：30，南岳村支書和另兩個村支委已證實遇難了。
黨委會決定，由村支委唐海臨時負責南岳村工作。這個年輕人幾天來表現很好，村民們很信任，應該能擔此重任。
財務所的文書檔案及現金，還得注意控制，越忙越不能亂。
群眾中紛紛傳龍池將沉，人心惶惶。要趕緊科學回應，打消群眾疑慮。
終于與外界聯系上了。
17：54，市武裝部蘇小龍政委、林業局趙志龍、交通局高成軍等領導先后徒步到達龍池。緊接著，海南公安邊防醫療隊、民兵等也來了。
【5月15日】拉起警戒線，架起警戒牌
6：30，再次召開黨委會，明確思想，配合救援部隊展開救助。
今天要做的主要事情是：挖出死者遺體，注意集中處理。
海南公安邊防醫院今天要抬送一批重傷員到市里救治。路斷了，往外徒步抬送可能有風險。需要經傷員家屬同意。
還有一個隱患：因為修建公路隧道所需，隧道施工附近還埋有雷管和炸藥，瓦斯濃度高。情況向指揮中心匯報后，將洞口附近居民遷移出來。拉起警戒線，架起警戒牌。
【5月16日】機關所有幸存人員都哭了
9：00，王書記召集機關所有幸存人員開會。
快4天了，30多個人疲憊不堪。我們的家大部分都在市里，但鎮里情況急，必須堅守崗位，要求所有人一律不得回市里打聽親友情況。
王書記拄著拐杖。從來沒見過他哭。這次，他一邊說一邊哭，我邊聽邊哭邊記。
他說：“誰都有父母，誰都有親人。這幾天近似軍事化管理，大家體力消耗都很大。大災面前大家沒有退卻，我為大家驕傲！我也在心里祈求在座的各位家里平安。我給大家鞠躬了！”
全場拍起了手掌。男的，女的，都在哭。雖然疲憊，但大家情緒高漲起來。
10：00，鼓勁會一開，班子成員會再次分工。
決定：物資開始運送進來，已經不像前幾天匱乏，但是，要注意節約，食物必須盡快分發到村民手中。財務所趕緊建立詳細賬本，每一筆登記清楚，每一筆發放都必須追蹤到位。
下午，路上來了衣衫不整的一群人，經打聽，是從映秀方面翻山逃出來的。王書記聽說后，立即安排給他們飲料和食品。
【5月17日】手機震動了一下
11：00，在各安置點，注意遠離水源地方，組織人搭建了廁所。龍池是個風景旅游區，不能因這次災后處置不當，造成水源污染。由趙鎮長安排，組織消毒液，負責各村社集居點的消毒工作。
16：00，第一臺發電機開始發電。
16：20，手機震動了一下，有短信進來，終于有了信號！王書記拿起電話，給市委書記匯報：“報告書記，龍池鎮，黨在！人在！”淚水一下子涌出來。
20：00，南岳村劉大胡子、羅老二到指揮部請示，明天他們自己找一輛車來幫助運輸物資到各災民集居點去。指揮部同意了。
20：50，栗坪安置點反映，大米發放存在不到位現象。王書記立即發了狠話：每筆糧食必須一追到底，保證到群眾手中。發現機關干部、村干部有徇私失職的，馬上處理！公安干警介入，非常時期就得加強力度。
【5月18日】帳篷運來了，先盡著老弱病殘孕
路終于通了，是新修的便道。
7：00，200頂帳篷運達鎮指揮部。立即分發到各安置點，先盡著老弱病殘孕。
又下傾盆大雨了。指揮部的帳篷已經被掀翻，機關干部臨時搭建的帳篷全部灌水。
9：00，南岳村村支書等3人的遺體被村民挖出來了。王書記前去吊唁。
11：00，成都武警指揮學院的救援隊來了，有一個營駐扎在這里。集結后，他們立即向各村出發。
各種捐贈物資也送來了，我們開始配合救援隊伍做工作。
天也不再下雨了。一切開始好轉。
【后記】
隨著救援部隊的進入，龍池鎮開始實行“軍地聯合指揮”。
19日，王晉在醫生“再不治，腿就要廢了”的勸告下，被強制送出龍池，現正在四川省骨科醫院住院治療。診斷結果是：腿傷撕裂，右膝后交叉韌帶撕裂，積液嚴重。
20日，救援部隊已使用大型設備，把通往各村的道路打通了。
23日，龍池鎮開始組織生產自救。東岳村以種植獼猴桃為主，村里正組織人力生產。前段時間緊缺的救災帳篷已經到位，戶均一頂。
26日，與有關規劃部門商量，考慮下一步安置點問題。
（來源：人民日報 記者吳焰整理）
